得意忘形—談藝術創作

得意忘形談藝術創作
—–節錄二OO二年十月十二日於U.B.C.大學亞洲中心專題演講稿

由卑詩大學國際聯絡辦事處及溫哥華華人藝術家協會為第八屆會員年展開幕所主辦。
本文2003年1月1日刊載於藝文世界
今天的講題「得意忘形」自覺有點奇特,希望這個標題也是一個小小的創作。「得意忘形」在此不做成語的解釋,純以藝術的立場來論談:

「意」是以主體自我與隨性表現趨勢的精神世界,是知覺與直覺、理性與感性、客觀與主觀、具象與抽象等,可做雙向交互生發的種種意念。「得意」是指取得物意、畫意和作者本意。它具備綜合物意、變意,而後得到新意的基本過程。

「形」有結構形象〈視覺形象〉、感覺形象〈非視覺形象〉和意識形象,一般而言是理性的、固性的,較重視客體再現的物質世界。「忘形」是含有「放」、「化」、與「捨」之意,讓形在有意與無意中,再造完全不似或似與不似間的新造型。

「忘形」不能一開始就無形,否則是沒有東西可忘的,如鄭板橋的「胸有成竹」,他不是沒見過竹子和研究過竹子,而是他逐漸的「放」開竹子的自然形,寫心中之意,做到「胸中有竹,非眼中之竹」。又云:「畫到神情飄沒處,更無真相有真魂」,要有真魂真意〈得意〉,需無真相〈忘形〉不為形所困,畫才能達到神情飄沒「忘我」〈不是沒有我〉的地步,把真相〈原形〉經過變形、離形到忘形,創作起來才能得心應手,才會收到「筆端通造化,意表出雲霞」,心底陳規少、筆頭新意多的效果。故說,意自形生,形自意忘,生忘相互作用,生生不息而後逐漸遠離初生,再生又生使之生化變化無窮,這就是藝術創作的根本道理。

意與形是一體兩面的創作基本要素,近世紀來新興意識的崛起,對此取捨的爭議最多,因論點的不同,有人認為中國藝術落伍了,其實中國藝術在形與意上,早有很深的探討與研究,不論是文學或繪畫在哲理思想上都有超時代的表現〈如潑墨畫是一例〉,只可說沒有極端的、強烈的反應在只求意不求形,完全自我抒發情感,或根據只要形與色的美,就可表達一切藝術的方向去發展,其實大多數西方近代的藝術大師們,如馬蒂斯、畢卡索等何嘗不是在形象上下了很多的基本功,然後變形、造形、或忘形去創作。當然在較為含蓄保守的中國藝術,在這些方面是有相當的發展空間,這是我們不可忽視的。

藝術本來就是不斷的在天地間輪迴,過去與現在,原始與文明等等,相互影響的產物。所以在創作中傳統的要有現代思想,現代的要瞭解過去的文明,才能「法古思變,創新能典」做到藝德永不變,畫境常出新的地步,如東坡云:「出新意於法度之中,寄妙理於豪放之外」的意思。

情重於物的感情表達,深具藝術活動的基本精神,所以寓情於景,情景交融是藝術家必備的素養之一,不鼓勵無病呻吟,局限於其所謂的只要我高興有什麼不可以,完全否認形或意的存在。形是創作的種子,意是創作的動力,把精神所及的意(內容)與感官所及的形(形式),彼此融合產生新生命體:如「你儂我儂」歌詞中的「一個你,一個我,一起打破…再塑個你,再塑個我,我泥中有你,你泥中有我…」把形與意的關係加以分解,又加以整合。所以用「意」不是單純的,無條件的,意要與古會,把本意演變成新意,使意無限、無止境的發揮。把自然的形與色,經自由意識去感受和變化,自由思想自由行,讀萬卷書行萬里路,開拓更寬闊的藝術創作領域。

創作要有原則與目標,在過程中要善用程序上的可塑性,諸如窮則思變、觸類旁通、隨機應變、見機行事、見風轉舵、推陳出新、標新立異…等成語,都在啟示我們,不可墨守成規,抱殘守缺,當然也不好一切都認為今是昔非,喜新厭舊,一味趕時髦。並且要有熟能生巧,意到筆隨的真功夫,隨心所欲,忘形與忘我的去創作,在意料中還可以得到意外收穫。

形與意要分開看,更要合起來想,這是造形藝術的哲理,如果要嚴格的把它區分出來,就像氫和氧原本個別是不同的分子,以2比1的比例在合乎化合條件下,就可產生水(H2O),水有三態:固體、液體、氣體,水再加個氧,又可變成雙氧水(H2O2),何不把形與意比做氫和氧,一個是自燃物,一個是助燃物,除分開來使用之外還將他合併使用,成為多功能的物體,擴大藝術的創作空間。

形與意在藝術地位上最重要是表現「形趣」與「意趣」。形趣需要有情有意有思想的溶入,意趣又要藉著形趣來表達,讓兩者不斷的持續作用,不為形所困,不被意所迷,作品自然有創意。

談到「趣」從何處得來,分別在下面舉例做參改:

  1. 鄭板橋畫茶壺自款「嘴尖肚大耳偏高,才免飢寒便自豪,量小不能容大物,兩三寸水起波濤」比喻大肚小嘴的暴發戶,這取自民間的諷刺性題材是常見的。
  2. 托物寄情,如:   彭玉驎畫梅題「生平最薄封候願,願與梅花過一生」,陶淵明的「採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使得世界處處是物,處處是意,情與物化,托物寄情,才能意活。
  3. 雙關:   白石老人畫墨蟹題「看汝橫行到幾時」以即將結束生命的螃蟹,象徵橫行惡霸的結果,影射著邪不勝正。又如本人拙作「貓與鼠」,自款現時代的產物「貓肥鼠胖」描寫貓不捉老鼠,又含不法官商勾結,黑白獲利,貓鼠之輩都肥了私囊,各自肥胖之意。
  4. 借境:   白石之「蛙聲十里出山泉」借畫裡山泉水中蝌蚪順流而下,漫衍生長到遠處,使各地蛙不斷。又宋畫「深山藏古寺」畫一僧在山溪間取水,以山中寺僧生活一景,借境說明古寺存在。
  5. 聯想:   本人拙作「洋蘭與毛蟲」,自題「沒有醜陋的我,那來莊周的夢」,洋蘭人見人愛,花形像蝴蝶,見了毛蟲令人毛骨悚然,但能深入聯想,毛蟲會變成蝴蝶,又因有蝴蝶,莊周才有蝴蝶可夢,讓莊周在夢中自由飛翔,假借自然型態,有意境的擴大想像空間,使意趣更深一層。
  6. 擬人法:   把某種事物人性化,模擬人的動作〈形〉或精神〈意〉,將意態豐富充實畫境,使作品生動起來,意味更深長。如本人拙作畫一沒有張嘴的鸚鵡,題「報平安」又款「老去自覺萬緣都盡,那管人是人非,春來尚有一事,只在花謝花開」,內容除了有托物寄情的成分外亦有擬人的精神存在,本意是希望那些世俗製造是非之人「閉嘴」多去揚善「報佳音」。
  7. 象徵與引興:   畫梅喜歡向上出枝,揚眉吐氣,不倒梅(霉),可是下伸的花枝態美,興之所至落款「五福低頭來」豈不又一美意延年之作。白石老人畫乞丐題「臥不席地,食不炊煙,添個葫蘆,便是神仙。」乞丐形式可悲其意自得,茶來伸手飯來張口,雖然一無所有,過著神仙般生活。這類引興題材在創作時是值得探索的。

意在寧靜中可致遠,物我交融,萬物可皆備於我,以「格物、致知、誠意、慎思、明辨」洞悉一切事物,其意才能真誠,這就是「知至而后意誠」,才能意中有物,不管此物變不變形。物中有意,包含物意、畫意、作者本意,如此「畫意在胸,即興落筆,隨筆成形,因意成局」漸成作畫規律。故在形中得意,以形寫神,把有意之極變成內涵,無意之極以臻自然,再把藝術精神的造詣培養在有意與無意之間,使之神遇而跡化,做到「得意忘形」成為兩極思維的再出發點。

綜合以上雜談,創作的過程裡,隨時都要想到「形化意足」,不要有見必畫,可以有感必發,將物質與精神自然結合,把心胸放大至「放懷天地外」,忘形於大自然裡,進而「得意」山水中,以宏觀與微觀之理念;大為「生命立意」,小則「為藝術而藝術」,將我們的創作心意,能隨心所欲,不是稍有所得便得意忘形自鳴得意。最後祝大家得意之餘如意,如意如意,盡如人意(能捨),盡如我意(能取),人人如意(宏觀),事事如意(微觀)。

畫在有無之間

畫在有無之間
本文2002年7月1日刊載於藝文世界
一張好畫必備的條件是,要有「靈性」有「內涵」讓人覺得有想像的空間。而不是糊圖亂畫,給人看了像甚麼算甚麼!是要作者理想的表現,能使觀眾思想產生共鳴。

我國的繪畫很多帶著儒家思想的「含蓄」。虛虛實實的在有無之間,求無限的變化。也有佛學「心經」中所謂「空即色、色即空」這種有即無、無即有的心靈境界。有如道家對道理的體認,即一切事物先要「有」的認知,是合邏輯的。然後脫離「有」的束縛,進一步接觸「無」,虛空的感受,讓自己漫遊於天地宇宙間,做更神奇的接觸,為求新求變的再出發。藝術創作之路,把握在「有法無法之間」。石濤在畫語錄中談到:「無法畫之始、有法畫之立,始與立,融結於自然,忘我於有無之間…。」故法自畫生,畫自法立,因此,無法非也,終於有法亦非也!習藝的過程,先求知法,依法得法而後才能變法離法,到無法之法。畫事往往在無理中而有至理,怪異中有至情。難怪常有人說:藝術家像瘋子,畫的畫常讓人看不懂,說的話令人聽不明白,是其思想不在現階段中,不是太原始就是太未來。

有與無不要以科學角度來解讀,擾亂了思緒。在作畫的歷程裡,要多利用「在有處求虛,在無處求有」不棄有求無,亦不棄無求有,善用虛實有無,讓作者有動的心,靜的情,使「以靜生動、以動致靜」的心理狀態下進行創作,把畫的意境推向更上一層樓。賓虹畫語錄中云「虛處不是空虛,還得有景,密處還須有立錐之地…。」虛中有實、實中有虛:要虛中有實,除了畫中保有涵蓄的內容、虛中有物外,必重在畫外意境,使有「景少意長」之意。實中有虛,要實而不悶,乃見空靈。

畫,在求有無、虛實、明晦、筆墨、濃淡、乾濕、黑白之間的變化。又要在模糊中求清醒、清醒中求模糊,複雜中求單純、單純中求複雜,平中求不平、不平中求平的綜合應用,同時也重視「取捨」間的關係,來解決「有無」的問題,黃賓虹畫語錄云:「捨取不由人,捨取可由人,懂得此理,方可染翰揮毫」。即形色內容有無之取捨,有依法理不由人者,亦有依情可由人者,變化無窮。這個問題並非不科學,在攝影中,鏡頭焦點的控制,景象取捨的技巧,虛實,明暗的選擇等等,正是此理。又國畫背景,天空水域,雲霧的留白並非無景無物,故畫家眼下的形色和大自然的形與色有所同、有所不同。因此對「有無」的真義必須要有深入的瞭解,才不會被「有無」亂了陣腳,沖昏了頭,在繪畫思維上打了結。我們要保留優良的傳統文化,要吸收現代新潮的思想,用「有」的過去創造「無」的未來。